常常想。如果有輪回,那么,民國里那些女子會在何處?
發(fā)髻斜墜,眉纖入鬢,款罷如風(fēng)的她們呵。
是在“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那聲幽長而寂清的叫賣里?還是在細(xì)雨晨起翻開的《雨巷》里?又或是在古玩店中那些仿舊的玉簪、團(tuán)扇、青瓷花瓶上?
或者,她們早已不再輪回。早已在歲月的那一頭如煙散去。而我,隔著塵灰,在陽光斑駁的暮春里,開始懷想她們的身影與荒涼的繁華。心里知道,她們也有俗世,也有悍潑。但是,隔了這么長的年月回望,一切都可原諒,除了娟娟靜美,其余視而不見。
只因,她們是生在旗袍的年代。
如水流動的絲緞,想起,就有了一種靜止的旖旎,有一種芬芳散去誰可牽念的滄涼。讓人止不住回望。何況用這些絲緞密密縫制的絕美旗袍。仿如墻上落陷的影,緩緩轉(zhuǎn)身,穿過昏黃的時光,旗袍里,她們冷香端凝。
我喜愛旗袍。旗袍代表著一種典雅莊重的東方的女性之美。中國旗袍是一起濃郁的民族風(fēng)格、巧妙的藝術(shù)構(gòu)思和高超的結(jié)構(gòu)科學(xué)性,在花團(tuán)錦簇的裝苑中一枝獨秀。詩人說過:旗袍是高貴蘊籍的,旗袍是超凡脫俗的,旗袍是東方中國的。但是,也僅止于喜愛。
因為,慘烈撕殺的現(xiàn)代,誰還能在旗袍的纏綿細(xì)節(jié)中把冷暖自如的收放?要早起,要晚睡,要趕赴,要等候,要隨時席地而坐。或者一腳跨過水坑。
如此。旗袍,便只能是一個與自已有著距離的美境。是陷在水墨漸淡的畫布里的靜婉,是舊樂里那聲細(xì)高的嗓音,是老街木格窗前的驚鴻一現(xiàn)。于是,也因著這一點距離,旗袍在我的世界里有了更絕世的風(fēng)情。比如某個午后,一個人坐在暗紅的閣樓上看一場畫面懷舊的電影。情節(jié)模糊。但是,在透明而舒緩的音樂里,當(dāng)木地板。老藤椅。留聲機。精致的盤扣。細(xì)鏤的絲緞重疊傾泄而來時,竟是甘愿在這片刻里溫軟的沉淪。不復(fù)醒來。
音樂清涼如水泄了一地。樓上體態(tài)幽微的女子,青絲松綰,心事乍理的背影以及淺靜回頭的心情。仿佛漫過黑暗向誰幽然浸染,是出岫的煙云,漫堤的飛絮。于是在心里,把旗袍的微溫延綿至無涯。這樣的溫暖!在自己微微的喘氣聲里,希望是天長地久。
你看,單是那些形容旗袍顏色的詞,入口早已是暗香彌漫。滿城飛絮混輕塵,忙殺看花人了。不信,請啟唇輕誦:水紅。湖色。雪青。桃紅。蓮青。蔥黃。月白。松花色。藕合色。石榴紅。秋香色。海棠紅。杏子紅……。如此一路,可曾愛上旗袍?
若還惘然,再請想想旗袍輕著的女子吧。來,輕輕合上你的眼。她們緩緩穿塵而來,薄嗔微羞。日長人靜的院落里,她們的高跟底在青石徑上微微敲響,是花墜地的聲音,也是風(fēng)扣竹簾的聲音。更是腕上細(xì)鐲相撞的聲音。
也許,風(fēng)已悄悄吹散了你額上的柔發(fā),你的嘴角開始微微綻開笑意。此時,你看見她們了嗎?我想,我終于側(cè)頭睡去了,在午后的柳樹下,偶爾有葉子落在我的手背上。夢里,穿上那墨緞金邊的旗袍,轉(zhuǎn)過頭,輕輕的微笑。
如果,女子如花。
那么,著旗袍的女子則應(yīng)是一朵溫良的玉蘭。比梔子淺淡,比茉莉玉潤。開在柵欄外,靜靜,脈脈。仿若心事萬千,細(xì)探卻又不著痕跡。走過了,想想,回頭,隔著細(xì)長的雨,以為它會隨風(fēng)送過低語來。久候,卻只得風(fēng)過罷。如此,萬重?zé)熕M無言憑欄了。
又說,女子如水。
那么,著旗袍的女子則應(yīng)是晨起草尖上的那滴清露。前塵作云,隔世為霧。今生只在某一天,以圓潤的樣子示人。若有緣,陽光下便能見到它流光溢彩的面容。又或者能見到它以淚滑下的姿勢悄然委地,猝不及防的入了心底。
如此的女子,一生里,可曾與你擦肩而過,暗香浮動?如果沒有,那么,請你沏上一杯茶,從容的坐在椅子上,側(cè)了頭聽我嘮煩片刻。
如此。
也許,她們便能輪回而來。是簫,是琴,是香,是煙,是夜,是晝,是辰。也許,以后路過街角的旗袍小店時,你便會稍稍駐足片刻。而你的眸里會有一片如水的溫柔漫開,這一刻,你將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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