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昌化雞血石素章(2.8×2.8×11.3cm),由國石(北京)藝術館收藏
中國人對印章的喜愛由來已久,熔鑄在印章中的傳奇和故事也源遠流長。
方寸之石的印章,有時是一國之帝王莫大權力的象征,有時則是一介書生自我心靈的歸所。寄情于物,托石言志,把充溢胸臆的情懷轉移到可觸可觀可琢可磨的石頭上,既是一種精神的遁逃,也是一種激情的釋放。于是乎,有人選石為材,有人雕石為印,有人拓印于紙,有人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那一枚枚小小的石頭,令人產生了無限的樂趣和興致,也演繹了許多的離合悲歡。
秦以前,無論官私,印都稱“璽”,秦統一六國后,規定皇帝的印獨稱“璽”,臣民只稱“印”。唐武則天時因覺得“璽”與“死”近音(也有說法是與“息”同音),遂改稱為“寶”。唐至清沿舊制而“璽”“寶”并用。其實,古代多用銅、銀、金、玉、琉璃等為印材,后有牙、角、木、水晶等,元代以后才盛行石章。用于制印的彩石主要有壽山石、青田石、昌化石和巴林石等,而壽山石中的田黃石具有細、潔、潤、膩、溫、凝等“六德”,又很稀少,為印石中的珍品。
清代歷史上,康熙、雍正、乾隆、嘉慶等皇帝將田黃石視同拱壁,把它用于刻制璽印,尤其是乾隆皇帝更有收藏田黃的雅好。末代皇帝溥儀在被逐出故宮的時候,偷偷把一件寶貝藏在了棉衣里,在以后的許多日子里都一直把它帶在身邊。這件寶貝,正是乾隆皇帝的私人印章——乾隆田黃三鏈章。
說到田黃印章,咸豐皇帝曾經也有一枚印文為“御賞”的田黃印璽。不過,他還有另一枚白芙蓉石刻成的印文為“同道堂”印璽。事實上,這兩件心愛之物作用非同一般:“御賞”作為“印起”;“同道堂”作為“印訖”;“印起”和“印訖”必須同時加蓋于圣旨上,這道圣旨才能生效。這其實從一個側面體現了咸豐皇帝在位時用這兩枚印璽平衡東、西兩宮權力的良苦用心,同時也體現了他的一種無奈。公元1862年,咸豐在熱河臨終前將這兩枚印璽賞賜給了皇太子載淳和慈禧皇后。
讀清代沈復的《浮生六記》,被沈復與蕓娘“庸俗而深情”的生活深深打動,兩人結婚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內,或暗室相逢,必握手問曰:“何處去?”蕓娘主動給沈復納妾,沈復謝絕,她依然微笑著物色。在那個沒有手機和互聯網的時代,每每沈復出門遠行,書信就成了二人寄托相思的唯一方式。于是沈復專門刻了兩方“愿生生世世為夫婦”的圖章,夫婦人手一方,在每封書信的落款深深烙下這份癡纏。令人哀婉的是,即便是如此“郎有情,妾有意”,真愛仍是免不了憂傷的宿命——一旦愛,便會企望相守,無法相守便注定哀傷;一旦相守,便會企望永恒,然而這世上又何曾有過永恒。蕓娘最終早逝,留下沈復一個人握著兩枚印章和片片回憶孤獨終老。
將目光回溯,明代有位女詩人,因辛棄疾“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一句而心有戚戚,這位傳奇女子,正是才情在秦淮八艷之首的柳如是。陳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別傳》中說:“河東君(柳如是)及其同時名姝多善吟詠,工書畫,與吳越黨社勝流交游,以男女之情兼師友之誼,記載流傳,今古樂道。所與往來之名士中,李存我尤以工書著稱,河東君之書法當受存我之影響無疑。”
陳先生所提及的李存我即李待問,曾官至戶部尚書,文章卓然出眾,書法飄逸俊秀。而李柳二人之間,也有一個關于印章的情感故事。
柳如是與李待問有過交往,但終未能心心相印、共約白頭。分手之際,李待問送給柳如是一枚玉石印章示別,印文是親手所篆“問郎”二字。天各一方的日子里,柳如是始終珍藏著這一方“問郎”,一如珍藏這段緣淺情深的遺憾。
崇禎十三年冬天,柳如是身著男裝拜訪清初詩壇盟主之一的錢謙益,她清談如流泉,雄辯似利劍,使錢謙益大為嘆服。次年夏天,錢以嫡聘之禮迎娶柳如是,讓漂泊多年的柳如是終有歸宿。戲劇性的是,三年以后,錢謙益在南京宴客,恰好李待問也在被邀之列,柳如是聽說李待問在座,遣侍女代她奉還了那枚珍藏了許久的“問郎”印,了卻這一段情緣。詩人王沄感于此事作詩云:
尚書曳履上容臺,燕喜南都綺席開。
閃爍珠簾光不定,雙鬟捧出問郞來。
惘然相憶,對年輕時的經歷未必不珍惜。只是彼此都明白,情隨境遷,當年那一段情事早已如逝水不復,萬法隨緣,人生太多感懷只能珍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石頭永不腐爛,不知道這枚“問郎”今天流落到了何方。不管怎樣,寸石上的寸心,今天我們仍盼望讀得懂。
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