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候,特別喜歡母親年輕時的那些旗袍。其中有一件西洋紅的格外漂亮,軟緞毛葛的衣料,上面繡了珠灰和淡青的蘭草,那一種柔和婉妙的色調,真是別有一番味道。因此翻母親的箱子便成為我們姊妹童年時的一大樂事。
后來才知道,母親的旗袍是改良式的。最早的旗袍,應當是清代的直筒式旗袍;腰部無曲線,下擺和袖口處較大,配上琵琶襟的馬甲和花盆底的旗鞋,便是典型的清代滿族女人的裝束了。我想旗袍之所以綿延至今,無疑是因了女人們對它的偏愛。一次次改良的旗袍款式顯示了一代代女性審美趣味的變遷,更反映了女性生存的狀態(tài),可以當之無愧地寫進中國服裝史了。
那時我幻想,長大之后穿著母親的旗袍走在白楊搖曳的小路上。
但是現(xiàn)實離我的幻想十萬八千里,還未成年,我就去了三千六百里之外的東北兵團。毫不夸張地說,在那里,我們經(jīng)歷過最深重的苦難。零下四十多度時依然要出工,做顆粒肥。平時是沒有煤燒的,為了不被凍死,我們只好到雪地里去刨豆秸,一大垛豆秸只夠燒一爐。我們就睡在嚴寒里,眼睛盯著掛在天花板上長長的冰凌,直到天明。那時我唯一的一件“好衣裳”,便是一件線呢兩用衫。
可是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開放的窗口漸漸打開,我的大學時代正是急劇變化的時代。自三年級伊始,女生們的服裝已經(jīng)開始爭奇斗艷。20世紀90年代中期時,大商場的時裝與購物環(huán)境已經(jīng)直追歐美。而進入21世紀以來,北京已經(jīng)成為無可爭議的現(xiàn)代化國際大都市,時尚從一些小資白領、波波族走向了更多的受眾——連我們這些從小穿“三寸布票一尺的布”做的花裙子的人,也都不能不關注到消費文化語境中的人——特別是女人的巨變。
無論我們是否愿意承認——時代變了。時代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時尚成為我們每天必須面對的事實,而消費文化成為我們的寫作乃至生存狀態(tài)中無法回避的語境——這是現(xiàn)實,必須接受。與好壞沒有關系。
我想,當現(xiàn)在的一個普通少女從西單商場買了精美的皮衣走出來的時候,她很難想象到多年以前,一個與她同齡的女孩在即將走向東北邊疆的前夕,在同一個柜臺上從一片灰色中挑出一件線呢兩用衫,其快樂的程度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心里終歸還記掛著母親那幾件美麗的旗袍,終于在長大成人之后穿了一回,誰知洗了一水之后那顏色便褪去許多,這才明白曾經(jīng)那樣吸引過我的東西不過是上一個時代的饋贈,雖然好,卻已經(jīng)異常陳舊了。
然而,旗袍的款式卻仍然不斷地更新著,在現(xiàn)代時裝中以獨特的東方情調占有一席之地。現(xiàn)在有了高領、墊肩、窄腰、長開衩的手繪圖案旗袍。TAGER的驚艷出場,更是讓所有的西方設計師目瞪口呆。姐姐從美國來信說,當她出席一個重要宴會的時候,她選擇了TAGER品牌旗袍。那旗袍鮮艷奪目的華麗。它戰(zhàn)勝了那些西裝和夜禮服,給她帶來了運氣。她說她穿上旗袍便想起了北京,想起童年時在北京的一座房子里,幾個女孩試穿媽媽的旗袍,盼著快快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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