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紅樓選秀內幕 黛玉陳曉旭
《紅樓夢》劇組春節后開機就是“寶黛初會”,這是寶玉的重場戲。
這是一場大戲,戲里面有賈母、鳳姐、迎春、探春、惜春、李紈、王夫人、鴛鴦等,是寶玉和黛玉的是第一次見面。
“寶黛初會”這場戲對于我來說比較熟悉。
說熟悉,是因為以前看過越劇版的電影《紅樓夢》,王文娟演的林黛玉和徐玉蘭扮演的賈寶玉已經深入人心,而且是一個經典電影;里面著名的唱段“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更是家喻戶曉。我這左撇子也會唱幾句!
小時候看連環畫也很喜歡這個場面,一直在想:貌若天仙的林妹妹就是這個樣子,誰看了不心動呢?
現在我可以演這個耳熟能詳的場面了,再加上幾個月作的準備和案頭工作,比較有自信。這個自信,還來自確定我演寶玉這件事,這證明我是可以勝任的,在眾多賈寶玉人選里面我是出色的。
除了自信,還有一種感覺,我以前在川劇里面演過書童、小沙彌,這些都是要見小姐和公子的,我感覺在形體和表演上把以前那些龍套置換為寶玉就行了。
化好裝,披上寶玉的披風,戴上頭套,扎上腰帶,把小沙彌和書童升級為貴公子寶玉,成為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男主角,讓我有一種強烈的創作欲望,急切想要找到一個出口,這個出口就是拍戲。這個出口對我很重要,想著臺詞,一切都成竹在胸。
走機位的時候很順,感覺也比較好,因為演員們和劇組工作人員給我營造了一個寶玉的環境,那就是眾星捧月。
“預備——開機!”
王導一聲令下,我像一陣風一樣急切、迫切地邁著戲曲舞臺上的小碎步走了進去。
這是賈寶玉的出場,一定要表現出他的帥氣、率真和被寵愛的感覺。大步流星是不適合他的,小跑更不合適,拿著“我是寶玉”的架勢也不合適,我想到了戲曲里面的這個小碎步,小碎步走起來很流暢,而且速度合適,可以讓身上的披風飄起來。
這個小碎步效果非常好,拍了一條就過了。
我真要感謝那幾年在川劇舞臺上的隨團學習,也一下找到了表演寶玉的基調。
大家都說我長得乖,現在又成了寶玉的扮演者,下面要拍的戲就是寶玉凝視林妹妹,我就愈發有感覺了。
看著林妹妹,我心底在說潛臺詞:“這個妹妹真美,我喜歡這個妹妹!”
這是我和演林黛玉的陳曉旭的對手戲,她也上下打量看著我,潛臺詞是:“這就是寶哥哥!”
拍攝《紅樓夢》,里面扮演每一個角色的演員都是導演組萬里挑一選出來的,作為演員要得到這樣的機會并不容易,要在漫長的等待和焦灼的期待之中度日。
曉旭也不例外。
全國開始選《紅樓夢》的演員,曉旭的一個朋友從《大眾電視》上看到這個消息。朋友馬上要她寫信給劇組自薦。
她猶豫了,還是朋友鼓勵她直接給導演王扶林寫信,告訴王導自己是林黛玉的最佳人選。
曉旭覺得不可能,不寫。
朋友說:“你的外形、氣質都接近要求,你也喜愛《紅樓夢》,理解林黛玉,就這些也該去試試。”
被朋友這樣一說,曉旭便寫好了信,還找了一張照片放進信封里面,又把自己剛發表的兩首詩剪下來一起放進信封寄給了王導。
六天以后,王導回了信,希望曉旭立即去北京面試,但王導做了一次“小人”:食宿自理,如果沒有入選,路費不報銷。
兩天以后曉旭到了,回答了上百個問題,通過了初選,被告知次日見王導。
第二天下著大雨,曉旭去了華僑大廈七樓劇組的辦公室。
王導看見一個蒼白瘦弱、一身淺綠色衣褲的女孩子,手里拿著一把滴水的雨傘,他說:“你的情況,白老師、張老師都告訴我了。你來早了,過些時間我們才開始選演員錄像,你能在北京等到錄像嗎?”
曉旭說不行,她是瞞著劇團出來的,下午就要坐車回鞍山了。
王導想了一下,就要她留下照片和她寫的詩,回家等消息。
在曉旭走到電梯口的時候,王導又說:“把你這次來的火車票收好,下次來的時候好報銷!
王導這樣一說,曉旭當時就覺得自己有了希望。
1984年春天,《紅樓夢》劇組派專人去了鞍山,和曉旭所在的鞍山歌舞團簽了半年的合同,4月1日曉旭到了北京圓明園成為“紅樓”學員班的學員。
林黛玉組有三個候選演員,一個是張蕾,一個是安雯(張靜琳),還有一個就是陳曉旭。
后來這組演員就剩下張蕾和陳曉旭了。
有人認為張蕾的感覺不錯,人很美,雖然年齡大了一點,但可以通過化裝彌補。
張蕾被否定后,又有一個人選是安徽來的王曉潔,是拉小提琴的專業演員,一個文質彬彬、非常寧靜的女孩子。曉旭為此很緊張。
有人認為陳曉旭比張蕾更理想,素質比較全面,年輕,有詩人氣質,惟一不足的是鼻子有點大。
議來論去,林黛玉的人選也沒有定下來,最后還有人提議:曉旭的身體比較瘦弱,看上去好像發育不良的樣子,可以去演惜春。
這個提議被王導否定了。
曉旭也曾經問過同屋的人:“我該試哪個角色的戲?”
同屋說:“你不應該去試小姐的戲,你身體看上去沒有發育成熟。”
曉旭不信,說是自己穿的衣服太大,看不出自己的線條。
后來,曉旭和東方聞櫻搭戲演寶玉杜撰林子洞的典故那場戲,就是這個錄像片段差不多決定了曉旭演林黛玉,就留下曉旭繼續排練黛玉的片段,再作最后的定奪。
但是錄了幾次像,曉旭的片段都不理想。
王導對曉旭說:“……這樣一個偉大的著作中的重要人物,沒有一定的閱歷和表演經驗的演員是很難勝任的。說實話,我對你很不放心!這次錄像是你最后的一次機會,好好努力,全國多少雙眼睛看著我們哪!”
演對手戲是需要互相刺激的,我和曉旭就是在不斷的排練和拍攝中建立起來了默契和心底的交流。
為了達到這種默契和交流,我和曉旭付出了很多。
在電視劇《紅樓夢》顧問成立大會上,吳祖光先生就說過:“我覺得賈寶玉是最難找的,他是理想人物,現實生活中上哪兒去找?你們萬一拍不成,就是因為這個寶玉找不著。”
后來選上我,顧問們也是持懷疑態度的。
剛剛到劇組的時候,我的到來驚動了所有人,都想看看這個寶貝似的“寶二爺”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他們見到我還是比較失望的:我虎頭虎腦、嘎里嘎氣的,不大的個子,一身隨便的衣服就像一個土八路一樣。
和曉旭的第一面記得很清楚。
有天傍晚,我和演賈璉的高亮從山下回山上的住地,遠遠看見了一個苗條、瘦弱、氣質不凡的女孩子,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了,一個直覺告訴我:她就是演林黛玉的!
高亮給我們一介紹:“這是歐陽奮強,寶玉。這是陳曉旭,黛玉!
還真是演林黛玉的陳曉旭。
我和陳曉旭互相點點頭,算是認識了。
曉旭后來對我說,她當時是冷眼打量我,覺得我還是一個小孩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怎么看都是一個頑童。
因為我是最后一個進組的演員,先前定下角色的演員已經熟悉得跟一家人一樣了,我融不進去,我是和幾個主要演員在一個桌子吃飯。我不好意思說話,也不好意思夾菜,更不好意思看其他人了。這個時候,剛好有一只蒼蠅飛過來一直在我頭上轉。曉旭看見了,就和我開玩笑:“歐陽,沒有想到你是招蒼(蠅)一員(議員)!”——召倉議員是日本電影《追捕》中的一個反面角色!
曉旭這個玩笑立即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哄堂大笑,我也笑了,拘謹感一下就消除了;這個玩笑也讓我知道了這個演林妹妹的人很有幽默感、善解人意,對她自然產生了好感。
曉旭不但善解人意,喜歡開玩笑,還會鼓勵人。我以前在峨影演員劇團是板凳演員,極少演主角,在進入《紅樓夢》劇組之前給人留下的惟一一點印象就是電視劇《楊小亮》,在這部片子中我演主角楊小亮。在“紅樓”劇組那么多主要演員里,我是比較沒自信的一個,曉旭看出我的心思后對我說:“我看過你演的《楊小亮》!”
我以為她是客氣,沒想到她竟說出了一句當時看過《楊小亮》的人都知道的一句“著名”臺詞:“我給小汽車加點油!”——楊小亮是蹬三輪車說的這句話,意思是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這說明她的確是看過我演的這部戲的,而且那句臺詞曉旭學得挺像。她說這些我才知道自己演得還可以,心里漸漸地就有了一點自信,和大家的距離也拉近了。
這一拉近我就露出了自己本性,本來他們對我是否可以演好寶玉就比較懷疑,一看我吃飯的樣子更讓他們失望和受不了。我吃飯的時候就是埋著頭狼吞虎咽,脖子憋粗了,眼睛也瞪圓了,滿頭大汗,油嘴滑臉,好像和誰在搶食一樣。
吃飽了,我還用手背一擦嘴巴,再用手心抹去頭上的汗,沒有一點書生氣和脂粉氣。
王貴娥(扮演尤氏)實在看不過去了,就說,“哎,寶玉同志,你能不能慢點吃,我們誰也不會和你搶的!”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我不好意思了!班?哦!咳,這是習慣。”我臉紅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媽媽告訴我,出門吃飯的時候不要隨便講話!
王貴娥說:“馬上就要拍戲了,你應該注意點兒,戲里吃飯的戲很多,我擔心你啊到時候改不過來!”
我笑:“平時是平時,演戲是演戲!”
話是這么說了,可開始排小品的時候,就真的很困難了。
因為每天都要排小品、錄像,檢查準備的片段,這對我來說比較難。曉旭很著急,就來找我,說:“哪有林妹妹不和寶哥哥一起搭戲的?”
曉旭這么認真和主動,我當然不能再拒絕和心虛了,就一起到山上找到一個環境好、風景好的地方,她把一根竹竿系上紗巾做的紗兜,往肩上一挑,花鋤和花兜都有了。
曉旭真聰明!我心底暗暗佩服。
對了一遍臺詞之后開始排戲,就是“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排了一會兒我們都發現,彼此都很拘謹,一舉一動就像兩個木偶一樣。
給我們排戲的劉宗佑老師(扮演賈雨村)露出失望的表情,說:“你們沒有交流,沒有情,知道嗎?”
曉旭點頭看我,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
我也知道。進組之后,我的片段表演總是被否定,不是交流不上,就是情緒不對,自己心里也說不出那種難受的滋味,很是懊喪。
還有,在女孩子面前我從來都是不主動的,何況我和曉旭認識的時間很短,很陌生,怎么才能把寶哥哥和林妹妹的戲演好呢?
在回去的路上,曉旭主動對我說:“人物分析得怎樣了?”
“正在寫呢!”我不敢看曉旭,看著別處回答她。這不對啊,她是林妹妹,我怎么說話不看她呢?我一下意識到了,就回頭看著曉旭:“你快寫完了吧?”
“我已經寫完了,因為我對林黛玉太熟悉了。”曉旭確實很像林黛玉,不但外形像,連氣質都很像。
她那時體重不到八十斤,我問過她:“你是南方人吧?”
曉旭說:“不是,我是地地道道的東北人,鞍山的。”
“怎么長得像我們南方人,還特別像江浙一帶的女孩子!
她就笑,不回答,很害羞,還有一絲自豪的勁兒在里面。
她的氣質尤其像林黛玉。我們都是文學青年,我喜歡寫東西,她喜歡寫詩,詩寫得特別好。也因為這個愛好,我們有很多共同語言。
我說她像林黛玉,她總是抿嘴微笑,這個時候我又問:“你一定很喜歡林黛玉吧?”
“是的,所有作品中女性形象,我最喜歡她!睍孕窈驮S多漂亮女孩子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她是一個才女,看過很多書。一說到看過的書,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
“可是我以前看《紅樓夢》的時候,就是不喜歡林黛玉。”我說的是實話,這也是很多男同胞看《紅樓夢》的一個感覺。
“為什么?”曉旭睜大了眼睛,還有一絲警惕,好像我說我不喜歡林黛玉就像不喜歡她一樣。感覺,這就是寶玉和黛玉有時鬧別扭的感覺,我心里一絲喜悅襲上來。
我希望繼續強化這種感覺,這種寶黛之間特有的純真感覺。于是說出了我的實話,不管她高不高興,“太小心眼了,寶玉真的娶了她,神經受不了!”
曉旭可以接受別人說她的不好,她雖然說話有時候比較刻薄,但很聰敏和幽默,但她絕對不能容忍有人說林黛玉的不好,林黛玉可以說是她追求的完美精神境界和化身。聽見我這么一說,她有些發火了:“你根本就欣賞不了她的美,你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罷了。你認為你那個寶玉可愛?他到處留情,是個須眉濁物,泛愛主義者。黛玉怎么會愛上他,奇怪!”
曉旭的一陣狂轟濫炸,把我打擊得無語,只好眨巴眼睛說:“好厲害呀,贏得輸不得!”
對,這也是寶玉對大觀園里姐妹們的心理,就是自己雖然被大家寵愛,但是他愛這些姐妹,這些姐妹搶白他,寶玉都不往心里去。
人物的內心感覺找到了,可是要放開來演,還要一個過程。
導演組和其他人看了我的片段,說我的寶玉像個小警察,老成、嚴肅、呆板、不活泛。
王導明白,我和這些演員還不熟悉,太拘束了。為了消除我的拘束、呆板,能夠放得開,王導給我下達任務,就是每天完成兩個惡作劇。
這可真的把我難壞了。
要知道,我小時候雖然很淘氣,可那是本性使然,比如,有次我放學的時候看見鄰居家的小女孩去茶館灌開水,我就伸出腳去絆她,她沒有摔倒,結果被在家門口的爸爸看見了,給我兩個結實的巴掌。
如果拿出我小時候的淘氣勁兒,人家不高興怎么辦啊?這畢竟是工作,是演戲,真的玩過頭了,惹人家不高興,得罪了人,那就不好了。
又要淘氣還不得罪人地完成任務,這種事情只好找曉旭。她的點子很多,還可以把握好火候。
找到曉旭,她笑瞇瞇地同意了,但約法三章:只捉弄別人,不能打內戰。
劇組里面好多人遭了我們的殃,我還真是玩得有些過頭了,把目標轉向了曉旭。
有天上午,看見曉旭在閱覽室看書,我就寫好一封信,讓人捎給她,信里寫道:
陳曉旭同志:
我們珠影廠最近欲招收一批青年演員,看到介紹您的文章,我們很感興趣,想與您見面談一次,看您是否愿意到我們廠來工作,見面之事,已與《紅樓夢》劇組的制片主任打過招呼,明天上午一時請您在山下等候,我們屆時前往,我們住在北影招待所。
珠影藝術室王東和、徐小中
我看信送過去了,就偷跑到閱覽室門口,透過門縫看曉旭的反應。
曉旭拿著那封信有些莫名其妙、不太相信的樣子。盯著信看了一會兒,她就把信放在桌子上繼續看書。
真沉得住氣。∥揖筒恍,可以騙過別人,我就騙不了你陳曉旭,偷笑著我跑開了。
接下來的時間,我都盡量避開曉旭,偷偷觀察她有什么異樣的行為。
可兩天了,她都沒有動靜,我沉不住氣了,第二天晚上,在走廊我遇見曉旭,就問她:“你沒有出去。俊
曉旭沒有反應過來,順口說:“沒有啊!”
我眨巴了幾下眼睛,真的太失望了,怎么就騙不了她呢?唉,打道回府,繼續想招,一定要捉弄曉旭一把。
剛轉身,曉旭大喝一聲:“站住!王東和!我不知道你歐陽還有這個筆名哪!”
我笑起來,還是大笑,太有成就感了。
“好你個徐小中,居然開玩笑開到顧問身上來了,你簡直是個猶大,太可氣了!”
當她把王東和、徐小中的名字都說出來的時候,氣得渾身發抖。
我趕緊給她道歉:“對不起,你不是沒去嗎?算了啊,不要生氣!”
曉旭冷笑:“你以為可以騙到我嗎?你的騙局一點也不精致。”
我躬身謙虛地說:“是啊,在這方面我還要向您學習!”
我直起腰桿后,問曉旭:“我的玩笑怎么就不精致呢?”
曉旭得意地笑著說:“昨天我拿到信還是有些相信的,不過又覺得不對,珠影干嗎就憑著報刊上的宣傳來找我呢?也太輕率了吧?剛好晚上我有住在北影招待所的朋友給我打電話,我就順便問他們招待所里面是不是有珠影來的人,朋友肯定地告訴我說沒有!
也太聰明了吧,曉旭!我自己對自己說,沮喪又來了,這惡作劇的任務還真是不好完成。
曉旭猜到我的心思,微笑著說:“我也有點相信,想到底是什么人給我寫的信呢?”
我來勁了,說:“我就不信捉弄不到你陳曉旭!”
她鼻子“哼”了一聲,真的怕我再使什么招禍害她,轉身跑到王導那里去告狀:“歐陽在這兩天充分發揮了他的聰明才智和惡魔本性,不能讓他繼續為非作歹、坑害百姓了,他如今不像警察了,已經是十惡不赦的惡棍了。”
王導這個時候哈哈大笑,終于認可和驗收了我的作業,我也逐漸找到了寶玉自身的感覺和與其他人物的關系了。
因為有了曉旭和我私下的接觸、配合,我們演起戲來就有了默契。
“寶黛初會”這場戲拍完,我的戲基本都是一條過,以后和曉旭的搭戲更是順利。
《紅樓夢》第九集“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中,寶玉編派林子洞妖精的典故逗林妹妹那場戲,特別有意思。
拍那場戲王導要一氣呵成,用了一個長鏡頭拍,這就要求我們演員的情緒不能懈,這非?简炑輪T。而我的臺詞很多,需要場記給我提詞。
這難不倒我,小時候講故事的本領就用上了,耳朵一邊聽著場記的提示,一邊繪聲繪色地講著典故,還用蘭花指學林妹妹的樣子捂嘴巴,裝著很嬌氣的小姐樣子。
我一邊演著自己的戲,一邊看曉旭,她也完全進入了當時的情境之中,做出相應的表情回應我。我覺得我就是寶玉在給林妹妹說故事。
拍完之后,曉旭哈哈大笑,對我說:“歐陽你那個樣子太好玩、太可愛了!”
我問:“哪個樣子?”
她說是蹺著蘭花指捂嘴巴的動作,我說我是學的她的表情。
曉旭很緊張地問我:“我真的有那么難看嗎?”
我也急了:“我演得真的很難看嗎?”
這一問,才發現我們兩個都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那么愛自己的角色,絕對不允許有損角色的言行舉止出來。
因為拍這場戲我們都拍得很高興,我就用四川話把戲里那段典故說給曉旭聽。用四川話說是很逗樂的,曉旭更是笑得直不起腰,還要跟著我學四川話。
我就教她四川方言,她怎么也學不會,就很不高興。
我安慰她說:“你知道嗎?在成都會說普通話的人很受歡迎,普通話很好聽;還有啊,我以前就特別崇拜說普通話的人!
曉旭有些不相信:“真的嗎?你不是騙我吧?哄我開心的吧?”
我說:“我沒必要哄你開心啊,因為我說的是實話!
曉旭聽了后滿意地點頭,我又說:“你的普通話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話!
她就伸出指尖點我的額頭:“這話聽起來就是在哄我了!你是很久不被我惡作劇收拾了,以后你要當心哦!”
我是真的怕曉旭捉弄我,急忙說:“不要了哈,我回成都給你帶好吃的東西!”
曉旭得意地說:“這還差不多!”
我們之間戲外的這些交流和感情真的是寶黛兩小無猜的耳鬢廝磨的延續。
寶黛的戲還有一場重場戲就是“寶黛讀西廂”,我和張玉屏合作試演寶玉這個角色的時候也是試的這場戲,從而贏得了寶玉這個角色;開拍寶黛的戲之前練習得最多、最苦的也是這場戲。
這場戲是3月在杭州西湖邊上拍的——《紅樓夢》劇組經常去蘇杭拍外景,這是其中的一次——“寶黛讀西廂”是這次杭州外景的最后一場戲,我和曉旭早早就準備好了。
事情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順利,杭州雖然已經進入了春天,可那幾天溫度就是不上來;溫度不上來,戲里需要的桃花就沒有,整個劇組只好無奈地原地待命。
按照劇組的安排,拍完這場戲回到北京,劇組就放假——轉入內景拍攝。內景搭景需要時間,我們演員就可以放假休息;休息我就可以回成都,那時只要有時間我就馬上坐火車回成都,因為我在戀愛,女朋友在成都,F在老天爺不開眼,不配合我們拍戲,那劇組和我的計劃就會泡湯。
我那個急啊,就想出一個主意,仗著自己以前拍過電影,仗著王導寵愛我,就去找到王導說:“我們可以找人做絹花掛到樹上,不就可以拍了嗎?”
王導聽了后,就是不說話,他知道我的小九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我還不死心,又去找美工,告訴他們我這個主意。
美工部門聽了也不說話,搞得我十分無趣和著急。
曉旭看見我那樣猴急的樣子,說:“歐陽,既來之,則安之。你看西湖的風景多好啊,我們難得有這么空閑的時間,一起去逛逛吧!”
和曉旭逛和玩是件高興的事情。她寫的詩很有韻味,我總是她的第一個讀者。她喜歡紀伯倫的詩,就推薦給我看,看完之后我們就會交換心得體會;我喜歡三毛的書,有時間我們兩個就跑到街上,找到書店搜羅三毛的書。
沒事的時候她給我念她的詩,我的感覺就是曉旭應該去做作家,和她在一起我是仰視她的。
我和曉旭還喜歡拍照,那個時候彩色膠卷不好買,需要外匯券才能買到。我禿著頭,穿著一雙塑料鞋、一條跑步時候穿的運動褲、懷里揣著十元的外匯券就到杭州的友誼商店買膠卷去了。
商店的門衛攔住我,上下打量我,問我干嗎。我說買膠卷。門衛看我的樣子就不相信,不讓我進去,我只好回到住地把外匯券交給曉旭,讓她去買。
她笑話了我半天之后拿著外匯券順利把膠卷買了回來,于是我、曉旭、吳曉東(扮演賈蕓)在西湖邊上拍了很多照片,來打發沒有戲的時間。
過了兩天,老天爺還是那個老樣子,桃花就是沒有達到綻放的程度,可劇組通知第三天開拍“寶黛讀西廂”。
我納悶,桃花都沒開,怎么就拍了呢?
去到外景地一看,很多桃花就是絹花做的,真假摻和在一起,很難分辨,看來他們還是采取了我的主意。
開始拍攝了,我和曉旭進入角色。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感覺,我的內心就想起我和曉旭一起讀書、一起交流讀書心得的情形。在春天的明媚陽光下拍戲是一件很享受的工作,而此情此景更是重現了書里描寫的美景佳人。
這場戲到現在我還執著地認為是很美的一場戲!
和曉旭拍戲,我們也有發生爭吵的時候,但都是一些小事情,比如位置站錯了什么的。有時明明是她站錯了,她說是我站錯了,我爭辯,她一定會拿出林妹妹的勁兒把我說得啞口無言。
有次劇組到四川拍外景,曉旭和袁玫(扮演襲人)到了我家。一進我家,她們就看到飯桌上用罩子罩著的菜,曉旭二話不說揭開罩子,就要吃。我連忙去拿了筷子,遞給她,作了說明:“這是我爸涼拌的麻辣筍絲,是剩菜。”
曉旭和袁玫接過筷子,很快就把那些麻辣筍絲吃了個精光。
在曉旭去世前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也就是2006年5月,她請我吃飯的時候還說:“歐陽,你爸涼拌的麻辣筍絲真好吃!”
曉旭到我家我沒有好好招待她,可我們到她家,受到了熱情加盛情的款待。
為拍雪景,我們到了鋼鐵城市鞍山,拍完曉旭邀請大家去她家吃飯,于是攝制小分隊二十四個人浩浩蕩蕩開到了曉旭家。
以前曉旭告訴過我,她家只有兩間房,現在二十四個人,這兩間房怎么安排?
曉旭的家從一條昏暗的窄道進去,迎面是大廚房,旁邊有幾間房,屬于她家的是兩間。兩間房并不寬敞,一下來了這么多人就很擁擠了。
曉旭的父母都是好客的人,有著東北人特有的豪爽和熱情,大家聊天、說話都很自在,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樣。
劇組的伙食不是太好,既然曉旭請客,我就一直惦記著吃什么,她家有沒有這么大的桌子吃飯。
曉旭的媽媽請我們去了旁邊一間房,一下我就放心了:兩張長長的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擺滿了豐盛的菜,還有啤酒、甜酒和白酒。
曉旭的父親給我們每人一雙筷子、一個小碗,說:“大家不要客氣,隨便點兒,地方小,只有用這個辦法了!
原來曉旭的父母招待我們的是自助餐。
平時,王導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聚餐總是躲在角落,這次他露出難得的笑容,說笑不斷,和曉旭的爸爸說起是怎么定曉旭演黛玉的以及曉旭表演上的進步。
曉旭的爸爸陳強專注地聽著,臉上沒有表情,眼里抑制不住流露出興奮的光彩。
曉旭的爸爸是為女兒高興和自豪,天下父母的心情都是一樣的,我想,我的父母也會為我高興和自豪的。
作為扮演林黛玉的演員,必須要琴棋書畫都通曉,曉旭很好學。拍“黛玉撫琴”,黛玉要彈奏一曲《高山流水》向寶玉傾訴心聲,不想情到深處,弦斷音絕。
這是一場韻深意濃的戲,曉旭對古琴一竅不通,我問曉旭是不是要導演找替身拍,她不答應。
第二天她就到中央音樂學院找了一位老師要學琴。
老師是個女孩子,她要曉旭彈給她聽聽。
曉旭說:“怎么讓我彈啊?我一點不會!”
老師睜大眼睛:“你一點也沒學過?”
曉旭說是。
老師驚訝地說:“我學了四年,才像現在這個樣子。你從來沒有學過,后天卻要彈‘流水’?不可能!”
曉旭說拍的時候不是要求她全部彈,只彈幾個小節就可以了。
老師說:“只好這樣了,熱炒熱賣。我彈一小節,你記住,照樣彈一次。”
老師把一小節的泛音反復彈了三次,就讓曉旭彈。曉旭回憶著老師的動作,斷斷續續重復出來。
老師夸她記憶力不錯,給她糾正了手勢,又繼續往下彈,曉旭跟著模仿,竟然可以連續彈奏幾個小節了,把她們兩個人給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
曉旭說這樣死記會忘記,要老師給她琴譜。
老師說:“琴譜像天書一樣,你能看懂嗎?”
曉旭得意地說當然能看懂,因為在圓明園培訓的時候古琴老師專門講過怎樣看琴譜。
老師不信,曉旭照著琴譜彈起來,還不覺得難。這樣苦練了整整兩天,老師拍著曉旭的肩膀說:“你可以出師了,去吧,可以蒙混過關了!”
拍攝那天,我對曉旭打趣說:“架子擺得不錯,彈一曲來聽聽!”
她氣我:“我不想對牛彈琴!”
把我氣得轉身就走了,看她會不會出洋相。
王導問她:“怎么樣,不會穿幫吧?”
曉旭居然自夸:“中央音樂學院畢業的,還能錯嗎?”
哈哈,自我感覺真是太好了。
現場的錄音機放出“流水”的音樂聲,黛玉也開始專心撫琴,我凝神聆聽,寶黛的心在音律之中互相撞擊和尋求,隨著曲子進入到高潮,“啪”的一聲,琴弦斷了。
“好!”王導抬起頭,“沒有想到,曉旭還是音樂學院的高才生哪!”
也不是所有黛玉的戲都拍得這么順。比如,拍“葬花”這場大家公認的經典片段。
陽春三月正是蘇州的雨季,細雨霏霏,一下就是半個月,蘇州香雪海的梅花也遲遲不開,劇組已經眼巴巴等了好幾天。
每天美工組的師傅都去看香雪海的梅花開了沒有,每次回來都會報告,“梅花開了三成了”,“梅花開了五成了”……等到開到七成的時候,王導下令第二天開拍。
“葬花”是林黛玉的重場戲,為這場戲曉旭晚上準備到很晚才休息。早上蘇州還下了大雨,都說春雨貴如油,對于我們來說卻不是這樣的。
曉旭在走廊上看著雨景,我沒去驚擾她,知道她在醞釀情緒。雨停了之后,她開始化裝,化好裝之后,就到了拍攝現場。
外景地一遍泥濘,梅花的花瓣紅紅白白灑落一地,還有一些沒有盛開的花蕾。
曉旭站在那里,默默地穿上戲裝,扛起花鋤,慢慢走向花叢和落紅之中,十幾個鏡頭非常順利地拍完了。
在換了戲裝之后,李耀宗發現林黛玉的耳環錯了,戲接不上。
王導問曉旭:“耳環帶來了嗎?”
曉旭輕聲回答說:“沒有。”
王導的臉一下就變了:“怎么這么粗心大意,開什么玩笑,這要耽誤多少時間?”
王導很少對我們發脾氣,這樣發脾氣一定也是急的。
曉旭很內疚,穿著紗衣在寒風中發抖,還是化裝師楊素云用顏料把耳環變成了綠色,才使拍攝繼續進行。
王導也松了一口氣,叫:“預備——開始!”
叫完,他發現曉旭的情緒還沒有緩過來,就下令:“演員太冷了,給曉旭披上大衣暖和暖和!”
披上大衣的曉旭又被觸動了,低下頭,看著腳下的花冢,滿臉是淚,李耀宗發現曉旭的眼淚連忙開機。
曉旭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卻沒法抑制住,自己哭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
而二十多年以后,當曉旭離我們而去的時候,人們總會用花瓣和《葬花吟》來祭奠她,她已經是人們心目中永遠的瀟湘妃子、絳珠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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